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七天

關燈
第七天

車急速行駛在漆黑夜雨中,他們上了高速,雨勢減弱,綿綿密密像濃霧一樣,前後都見不到一輛車。

開車的人換回餘杳,段時節臉埋在兜帽裏,蜷縮在窗邊昏睡過去。

過完最後一個隧道,時間已經到淩晨四點,雨不下了,霧也散盡。

向外望去,一片死寂,前後依然看不到一輛車。

路況良好,餘杳開得很快,眼撐著,一路通暢下了高架,然後減速直行駛入城市道路。

導航顯示距離目的地還有二十公裏,二三十分鐘他們就能到家。

她看了天氣預報,明天是大晴天,她準備換床單被罩,曬曬被子,把家裏收拾收拾。

又想著房間太小,不然再看看房子,和段時節搬到大一點的地方。

那麽打算著,車開到一個開闊的十字路口,紅燈亮了一片,像燒著的火一樣。

餘杳踩下剎車,等在停止線內,很快註意到人行道那一側,對面紅燈的倒計時停在31這一秒,一動不動。

不遠處的大樓,樓上掛著美容院廣告,被風雨沙塵腐蝕過,上面的女明星還是五年前紅的那個,肖像褪色,兩個眼球發白,正直勾勾看著她。

她僵硬地環視四周,房子都閉著燈,樹影漆黑,在斜前方的地面上,有一大片幹涸的暗紅血跡。

路牌指示安淮路、平言路的交叉口,她怎麽會忘呢——

這是段時節事故死亡的十字路。

小心翼翼避之不及,可還是有一天來到了這裏。

她不敢停下,繼續往前開。

街道空曠,到下一個路口不算很長,但遠遠地,她又看到一片紅燈。

依舊是十字交叉路,人行道那側的紅燈,同樣也讀到31秒。

一擡頭,又是那個女明星白森森的臉。

長時間疲勞駕駛讓她眼睛又酸又脹,她揉了揉,開到下一段路、再下一段路。

開闊的十字路,停滯的紅燈,不動的樹,褪色的海報,幹涸的血跡,就那麽一直不停重覆。

她嘗試拐彎掉頭,反反覆覆,最後總會停在同一個路口。

手機上,時間顯示4點45分,和紅燈一樣一動不動。

像是被困在這裏,怎麽走也走不出去。

她煩躁到喉嚨胃裏冒火,喘不上氣,狠狠砸了一把方向盤。

喇叭突然被同時按響,尖銳地刺進耳朵,也驚醒了副駕上的人。

段時節醒來時,渾身冷汗,眼前一片模糊。

他掙紮著直起背,剛要出聲,車就啟動了。紅燈還亮著,很快開過路口,沿昏暗道路直行。

餘杳倉促看他一眼,說:“怎麽不睡了,到家還一會兒呢。”

車裏沒開燈,她半隱在黑影中,神色晦暗不明,緊攥著方向盤。

街邊行道樹迅速後退,到下一個路口還是紅燈,但她沒有減速,繃著臉直直地往前開。

段時節很快註意到路在重覆,同一個十字交叉路,他們經過了一遍,又一遍。

還有紅燈,所有紅燈都停在31秒——

他記得,那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後一秒。

----

開車的人逐漸失控,橫沖直撞,速度很快。

風刮亂她頭發,她喃喃說個不停——

“別急啊,就快到了,不遠,真的,你睡你的覺,不用管我……”

說什麽她充耳不聞,這些話來回反覆,說得混亂。

瘋了一樣往前開,沖過減速帶,車劇烈顛簸,段時節同時被安全帶狠狠一扽。

地面濕滑,夜裏光線很差,再這樣下去會出事。

她聽不進去,段時節伸手到她手背上,碰到手上凸起的骨節,叫她名字:“餘杳,餘杳。”

像從夢裏緩緩轉醒,餘杳茫然轉頭,渙散的通紅的眼睛重新聚焦,車終於慢慢停止。

車裏有一點吃的,是下午從周澄那兒打包回來的蛋糕,餘杳餓壞了,狼吞虎咽。

吃完,他們下車到街邊,先進去一家小超市,招牌破爛,門推開一片黑。

打開手機手電看,空房子四面灰白的墻,光禿禿的地面,什麽都沒有。

第二家是隔壁的藥房,玻璃門玻璃窗,不用進,只往裏照一下光,就發現空空蕩蕩。

然後是賓館,兩個人從一樓爬上三樓,每個房間都是空的。

手機快沒電了,時間仍顯示4點45分,餘杳氣喘籲籲,說去小區看看。

她走得很快,也很急,段時節跟在後面,和她一層層爬樓,再一扇門接一扇門地打開,都是一樣的戶型,一樣黑壓壓的房間。

她大口喘氣,被嗆得咳嗽還要往上去,段時節拉住她,說:“走吧,房子都是空的。”

兩人回到車上,一個蜷縮睡在後座,一個在副駕。

這個世界感受不到時間,段時節醒來時,眼前仍舊是漆黑的夜色,相同的街道,相同的路燈、樹、房子,還是重覆著相同的十字路。

餘杳還要往下找,累了就睡,醒了饑腸轆轆繼續。

段時節讓她待在車裏他去找,她不願意,執拗地抓緊他,氣喘籲籲地爬樓,翻遍整條街。

到下一個路口,就算知道房子建築都是重覆的,她也不信,說萬一呢,不顧他阻攔要去再看一遍。

沒有食物沒有水,人活不過幾天。眼睜睜的,她臉色灰白枯槁,眼底青黑,拖著腿沈重喘氣,走得越來越慢。

她開始繼續開車,一直往前開,路沒有盡頭地重覆,無論走多久多遠,他們依舊停在原地。

就那麽開著,開著,直到油耗盡熄火,車緩緩停在十字路口。

但她仍舊不停,解開安全帶推門跌下去,搖搖晃晃繼續往前走。

她哭著,悶聲悶氣地哽咽,走到走不動摔倒在地,怎麽都站不起來,蜷著發抖,撕開喉嚨嚎啕出聲。

寂靜的夜裏,只有她無望崩潰的痛哭。

段時節背她回去,她無力樓著他,臉貼在他脖子上,哭著說他身上冷。

到車裏放她到後面,她想把他暖熱,抓起他手貼到自己臉上、脖子上。

然後吸吸鼻子,再埋下頭往他手心哈出熱氣。

溫熱游走,一絲一縷鉆進心口,像在撫慰那些膿瘡舊傷,段時節擡起手,到她眼下抹了抹,低聲說對不起:“我不該回來,把你困在這裏。”

“不是,都不是……”

餘杳哭著搖頭:“……你最對不起我的,是不記得我……是什麽事都瞞著我,不讓我知道,是騙我,不信任我,扔下我,自己一個人走……”

她盯著他看,眼睛哭得通紅,緊緊將他抓住:“……你相信我,我一定會帶你回家,就一會兒,再陪我一會兒,好不好?”

重覆的十字路組成這個世界,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。

望著黑洞洞的路口,段時節搖搖頭:“……把我留在這裏吧。”

餘杳一楞,哭著去捂他嘴巴,身體缺水透支,她混亂地望著他,仰起脖子親上去,說不行:“如果回不去……”

“就一起困在這裏好了……”

唇齒間有眼淚的鹹澀,也有血、雨水、泥土的腥味,好像也有那天殘留的薄荷的味道,好聞,也很淡很淡,勾得人嗓子幹渴。

段時節被攪弄呼吸變亂,然後在喘息間輕張開嘴,笨拙地開始回應。

可慢慢覺得不夠,怎麽都不夠,他像一株枯死的藤蔓,身體幹涸寒冷,拼了命向她索求所剩無幾的水分和溫暖。

理智意識將要潰散的時候,他聽到微弱的貓叫。

緊接著,響起一連串清脆的鈴鐺聲。

----

餘杳昏睡在車裏,車外十字路中間空曠的方形路口,一只白貓憑空出現,鈴鐺被它撲來趕去,它翹著尾巴去追,追到了兩只爪子上去一拍,鈴鐺沒握住滾遠了,叮叮當當,叮叮當當,它歪頭聽著看著,又興沖沖跑著跳著去抓。

它臥在那兒伏低頭,眼睛緊盯著獵物,屁股扭來扭去,再突然沖出去張開爪子,結果鈴鐺被一個前撲,滾得很遠很遠,朝段時節的方向滾來。

它像是覺察了危險,停下不再追,收緊尾巴警惕地看著他。

鈴鐺最終到段時節腳邊,他拿起來,橘色的塑料殼,上面鏤空了幾顆星星。

轉到另一面,有一個彩筆畫的小貓頭。

稚嫩的筆跡早已斑駁,段時節楞了很久,再擡起頭時眼睛已經濕紅一片,他看向不遠處,試探地叫了聲:“小白?”

那只貓耳朵一抖,盯著他,沒有作聲。

段時節拿著鈴鐺上前,就在這時,身後忽然傳來小孩子的聲音。

“你確定嗎?”

他轉過頭,身後只有一只黑色貓咪。

它幾乎融在黑夜裏,瞳孔金黃,眼睛冷冷的,也沒有精神,擡頭問他:“你已經死了3000次了,還要救它,再死一次嗎?”

手上一抖鈴鐺跟著顫了聲,段時節茫然楞住。

“蹲下。”黑貓說。

他照做了,然後黑貓支到他膝蓋上,探過去,伸爪子碰了碰他額頭。

接著腦子白了一瞬,眩暈很快翻江倒海一樣來臨,急速的漩渦把他拉進漫長的記憶河流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